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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熟的海地共和:除了自由,他们一无所有

小炒君 小炒说 2021-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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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伊兹有很多敌人……有很多人希望他离开,他也想让很多人离开。”

海地,籍籍无名的小国,面积和人口与海南省差不多,但人均GDP只有海南的1/6,长期以来被我认为是海牙国际法庭的所在地。最近因为自家总统被残忍虐杀,海地连续几天上了热搜。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穷、小、乱的国家,却有着令人动容之处:两百年来对自由民主近乎偏执的信念。这种执念,构成了莫伊兹总统被暗杀的深层次原因。

1媒体的通病
在说海地总统被杀之前,小炒先说另外一件事。
7月8日,也就是莫伊兹被杀的第二天,“五绝”之首胡锡进发了这样一篇微博。

小炒当时还在想,难道胡编是卧底,明夸暗贬呢?

直到前天,我才知道真实信息


也有网友终于反应过来。


这个事情更加印证了我的一个判断:

国内流传的国际新闻,特别是与中国或美国相关的,最好让子弹先飞一会儿,过早分析容易印证郭冬临在小品中的一句台词:用谎言去验证谎言,得到的一定是另一个谎言
这就是7月7日发生的海地事件,5天之后我才能写文的原因。
7月7日,海地总统莫伊兹在家里被枪杀,身中12枪,而且死前受虐,左眼被挖出。歹徒的猖狂和残忍,令国际舆论惊愕不已。

国外不幸事件的报道,我们自然是争先恐后。但是,在大量的文章分析中,无非集中在两方面:

1、“稳定论”,海地穷,穷就乱,为什么穷?就是因为政治不稳定,这个国家没救;

2、在没有明显证据的前提下,国内媒体率先破案:美国暗中指使的。反正,什么屎盆子都往美国身上泼一泼,安全指数高而且群众喜闻乐见。

对此,小炒是一如既往地失望。
小炒始终秉持一个基本观点:遇事先从自身找原因。重大问题的出现,主要原因一定是自身内部。
不出意外,我相信本文是媒体中第一篇从海地内部政治角度来分析莫伊兹被杀的文章
不一定全面而正确,但一定是一个很好的角度,一个比“稳定论”和美国指使更好的角度。
2早熟的自由,被诅咒的海地
海地的历史,简而言之,就是一部争取自由与反抗专制的历史。而海地的总统,不断上演着“屠龙者变为恶龙”的重复情节。
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后,自由平等的思想横空出世。海地提供了欧洲市场上40%的蔗糖和60%的咖啡,作为法国的核心殖民地,海地成为拉美殖民地中最早接收大革命思想的区域,掀起来殖民地独立的第一股浪潮。
1801年,“海地国父”杜桑·卢维杜尔击退外国军队,统一海地岛,便学习法国颁布第一部宪法,宣布永远废除奴隶制度,居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私人财产不可侵犯,提倡贸易自由。
1804年1月1日,海地公布《独立宣言》,也叫《不自由毋宁死》,正式宣布独立,建立海地共和国,成为拉丁美洲第一个独立共和国、世界上第一个黑人共和国。这是又穷又乱的海地至今引以为傲的历史。

然而, 这个共和国太早熟了,有着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这里没有工业,只有落后的种植园经济;这里没有知识启蒙,遍地文盲。这里根本没有支撑自由的基础,只不过凑巧,自由主义作为当时他们能接触到的外来思想,恰好是当时最先进的思想。
这种超前,反衬出他们难以跟上的政治体制。以自由平等为招牌,但皇帝掌握至高权力,且世袭
以后的两百年,海地的幸与不幸,就在于这种理想与现实不匹配的“眼高手低”。归根结底,在于海地有多少人在多大程度上接受自由主义。显然,这需要时间。
从政治角度讲,这种意识形态与政治体制的错位,注定了政治的不稳定
果不其然,海地刚独立,人们就反抗皇帝雅克·德萨林的蛮横统治,叛乱不断,1806年前往太子港(现在的海地首都)镇压叛乱时,遇刺身亡。
德萨林成为海地第一个被国人弄死的领导者。以后,凡是倒行逆施搞专制的领导人,几乎都被海地民众弄死、赶跑或轰下台。

德萨林死后,海地制订了新宪法,政治制度再往前一步,规定海地的国体为共和国,废除帝制实行总统制,并限制总统的权力
革命总不是一蹴而就,总有野心家觊觎无上的权力,想当皇帝。此后的海地在帝制和共和制之间循环往复,政局动荡,直到1859年,法布尔·热弗拉尔推翻海地帝国,共和制再度得到确立
法布尔·热弗拉尔在前期是个好总统,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兴办教育,但后期就老糊涂了,要修改宪法,扩大总统权力
对于这种政治倒退,海地人民又不干了,国内陷入骚乱,数次爆发推翻专制总统的军事政变,但基本被镇压下去。
1865年,主张政治自由化的西尔维昂·萨尔纳夫一呼百应,占领海地北部,抗衡总统政府。失去民心的热弗拉尔无力镇压,在1867年乔装逃亡牙买加,一直待到逝世。
热弗拉尔为海地开了一个“好头”:前期搞自由,后期玩威权,然后被推翻,海地同时失去自由与稳定
英明一时的热弗拉尔晚节不保,萨尔纳夫以极高的声望担任总统。
结果,萨尔纳夫是个自由主义的投机分子,一上台就打压反对派,修改宪法,增加总统权力,并删除任期限制
又想当皇帝。
海地人民不得不拿起武器,再次反抗这种倒退。海地国内起义不断,炮击总统府,萨尔纳夫被迫逃亡。最终被逮回并判处死刑。
基本上把热弗拉尔的总统经历重演了一遍。
以后的海地,如同受到诅咒一般,陷入“自由派上台—变心搞专制—被推翻下台”的无限循环海地始终没有找到政权和平更替的平衡点。
海地的总统如同纷纷对权力春药上瘾,利西乌斯·萨洛蒙、皮埃尔·诺尔·阿列克西、斯泰尼奥·文森特、埃利·莱斯科……这些在位超过一届的总统,无一不是在任期内站稳脚跟后,要求修改宪法、增加总统权力、延长总统任期,无一不是遭到抵抗并下台,甚至流离海外
即便是那些依靠反抗专制赢得声望而上台的总统,也不能幸免。
屠龙者变为恶龙,这样的故事在海地不厌其烦地上演着。
海地如同一个突然来到一线城市的山村青年,拼命地想抓住最初的美好,但总是因为经验和见识不足而屡屡受挫。然而,我们必须明白,海地总统的纷纷变心,绝不仅仅是个人使然,根本原因在于背后的支持力量。在专制传统与民主共和的博弈中,总有一股强大的传统力量,支持总统这么干。


1950年,国防部长保罗·欧仁·马格卢瓦尔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企图修改宪法延长总统任期的迪马瑟·埃斯蒂梅,顺利当选总统。
但他上台后,不出所料,镇压反对派,控制媒体和工会,玩弄“嘴里一套,身体一套”的两面政治。1956年,海地全国总罢工,总统逃亡海外
还是老套的剧情。

海地似乎步入一个历史困境,他们渴望自由,即便是150年的头破血流,其自由之心从没变过,但无法在现实中让自由稳定延续。在本土独裁传统、排外心理和民众愚昧交织的时代,已看到新世界的海地人民似乎被困在了历史遗梦里,他们强烈要求自由平等,但除了抗议之外,却找不到其他方法
海地人民厌倦了这种重复的剧情,只是他们想不到,方法居然是“以毒攻毒”。

1957年,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劳工部长弗朗索瓦·杜瓦利埃当选总统。老实人狠起来吓死人,杜瓦利埃一不做二不休,用家族成员取代政府官僚,实行铁腕高压政策,明目张胆地玩起独裁统治
独裁嘛,也需要民主来粉饰下。当杜瓦利埃控制了政府和军队之后,1961年他举行了一次延长总统任期的宪法公投,成功以100%赞成率“通过”了公投(好歹做个99%赞成率嘛,做假水平还是差点)。
于是杜瓦利埃很高兴的说:人民的意愿是应该被遵从的,我作为一个革命家,没有权利去拒绝人民的意志。”
你看,把人民天天挂挂嘴边的,恰恰是没有人民的。

1964年如法炮制,又举行了一次宪法公投:修改宪法实行总统终身制,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的。
想当皇帝的总统一般都是这个套路,不会一下子直接搞终身制,而是先延长期限,再以终身制收尾。循序渐进嘛,民众也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俗称温水煮青蛙。
由于手段够狠够直接,这次的独裁统治并不短命,而是维持了近30年。
是海地独立以来独裁统治持续时间最长的
而恰好这段时间(1957-1986年),是拉美飞速发展的时期。
众所周知,20世纪60-70年代是拉美的黄金时代,其经济发展速度靓绝全球,到70年代末,巴西、阿根廷、智利、墨西哥等拉美主要国家,一只脚已经迈进发达国家行列,将其他发展中国家甩在了身后。
1986年,海地人均GDP357美元,海地的邻居多米尼加是928美元,隔海相望的牙买加是1168美元。差距显而易见。


海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独裁统治,使得自己完美错过了发展机遇。海地成为拉美最贫穷国家,自此开始,持续至今。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1986年初,忍无可忍的海地民众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活动,全国总罢工,海地陷于瘫痪状态


眼见大势已去,总统连夜携带1亿美金逃亡法国,“杜瓦利埃王朝”由此覆灭。


实行独裁统治的杜瓦利埃王朝,不仅没能使国家发展起来,反而在掏空这个国家。


推翻饱受奴役的独裁统治后,这一次的海地民众,认为不能每次都靠抗议来维系自由,还得依靠更好的制度。1987年,海地模仿美国,制定宪法,再度确立共和制,实行三权分立和两院制议会,想方设法限制总统权力。


1990年,海地在和平的气氛中举行了全国大选,这是海地有史以来第一次普选,约250万人参加了投票。


当时海地总人口700多万,其中43%为14岁以下未成年,选民人数300万左右。也就是说,超过80%的选民参与了投票。这个投票率,想当高了。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投票率创20世纪以来的新高,也只是67%。


共和、帝制、殖民、军管……所有好的坏的体制,海地在独立后两百多年里都尝试过了,历经帝制和独裁之苦,尽管共和屡遭中断,但倔强的海地人,依然选择和相信共和。


从历史进程中不难看出,海地人民的血液里流淌着对自由民主的追求,这种认同感来自于本土的历史文化,而不是来自美国或其他国家所倡导的“价值观”。海地诞生于法国大革命的余威和争取独立自由的长期抗争,无论是面对外国势力的干涉,还是本土根深蒂固的专制传统,海地民众始终坚定不移地争取自由、推进民主运动。


尽管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包括血、泪与物质贫困,但也未曾动摇过。即便是那些推动经济现代化的总统,如利西乌斯·萨洛蒙、法布尔·热弗拉尔,只要有专制倾向,海地民众就会把他赶下台


我们无法评价这种“专情”的利弊,但无法不佩服他们。


1986年2月7日,这是杜瓦利埃逃走和杜瓦利埃王朝覆灭的日子,海地民众就将总统宣誓就职日就定在选举年的2月7日,以纪念推翻独裁统治的日子


他们决意告别独裁,拥抱自由。


3打破诅咒?

1990年,让-贝特朗·阿里斯蒂德以56%的得票率当选总统,是海地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民选总统。当选之前,阿里斯蒂德是一位神父和神学博士,没有从政经历。


在莫伊兹之前,海地主要经历了三位总统:三度执政的阿里斯蒂德(90-91、94-96、01-04)、两度执政的勒内·普雷瓦尔(96-01、06-11)、莫伊兹的前任米歇尔·马尔泰利(11-16),均是靠民选而非政变上台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屠龙者变恶龙”的戏码终于不再上演,他们在任期内没有再发生修改宪法、强化总统权力之类的政治倒退


从94年开始,总统的更替实现了和平交权,共和制得到了较好延续,未再发生重回帝制的旧循环。即便是2004年阿里斯蒂德被逼下台,也是按照宪法规定由最高法院院长担任代总统,而非武装者直接上台,并且两年之后如期举行普选。


海地总统的任期是5年,最近的两位总统普雷瓦尔(06-11)和马尔泰利(11-16)都任满任期。


写到这里,不禁感叹那句“有什么样的民,就有什么样的国”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把权力者与民众看成拔河的对手,民众的麻不不仁和忍耐顺从无疑会助长权力者的嚣张,权力具有先天的扩张性,不会因为民众的退让而选择停止扩张,只会更加得寸进尺。当权力者屡次领教海地民众的抵抗,逐渐放弃侥幸心理时,政局也会趋于稳定。


稳定无非两种,民众服从于权力,或者权力服从于民众。


海地的政治形势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直到莫伊兹出现,形势开始出现逆转


2015年11月,海地举行第一轮总统选举,莫伊兹得票率32.8%,最高但未过半,要与第二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选举。然而在投票后,由海地哨兵组织进行的民调显示莫伊兹只获得了6%的选票,与32.8%差距过大,因此海地民众认为该结果存在舞弊。成千上万的人走上街头进行暴力抗议,迫使第二轮决选推迟直至最终取消。


对于没有经历选举的人来讲,这种较真确实令人费解 。穷得都快吃土了,但是他们对民主合法性的追求,丝毫不减。除了自由,他们一无所有,既然穷得只剩下自由了,那就死死拽住,否则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2016年11月,重新举行总统选举,莫伊兹以55.67%的得票率排名第一,得票率过半,因此无需在第二轮选举中竞争就获得了总统职位。胜选后,莫伊兹接受法新社访谈时表示:“人民已经表达了他们的看法,海地无法再忍受这场总统大选没完没了。


但是,这次大选的投票率仅为21%。470万选民只产生了100万张选票。也就是说,他只获得了12%选民的明确支持。


很显然,海地民众怀疑这位总统的威信,他的支持基础明显不足


海地政治体制基本照搬美国,总统法令必须得到参议院和众议院的批准方能生效。而参议员和众议员都是公民直接选举产生。这就导致,支持基础不足的他无法在议会推行自己的法令,频频受阻


2019年10月,海地议会到期,需要重新选举,更换议员,但是对议会不满的莫伊兹,希望改革议员选举制度,于是利用国会解散令,试图威逼国会先通过选举法修改才能重新选举。


从这个时候起,莫伊兹的意愿与海地民众站到了对立面。因为他所希望的改革法案,必然是弱化公民意志、强化总统意愿。


双方僵持不下,失去耐性的莫伊兹在2020年1月“强行解散议会”,并持续用行政命令治国,海地进入一年多的“没有议会”的总统专权状态。


海地既没有议会,也定不下新的选举日期,这就坏了规矩。没有了议会,政策无需经过议会的讨论批准,都是总统府说了算,效率提高了不少,但总统的权力越来越大了。对海地民众而言,莫伊兹靠不得人心的行政法令执政,进一步削弱了其政府的合法性,他们指责总统违宪,这是要单干的节奏,反对他统治的抗议愈演愈烈


期间,海地曾爆发数次大规模游行,成千上万的民众走上街头,要求莫伊兹下台。而莫伊兹也每每出动军警,试图努力控制住局面。



真正压倒莫伊兹执政合法性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修改宪法


海地宪法规定,总统任期是5年,但不得连任,而且任期不得超过两届。就是说,干完5年,必须下台;想继续当总统,就得至少隔一届再来参选;而且总共任期不得超过两届。


这就足可见,海地对强人政治的分外警惕


但一直以来,莫伊兹渴望更多权力,新宪法旨在扩大总统的权力,废除参议院,并规定总统选举为一轮,可以连任。修宪将允许他竞选下任总统获得连任,对政府控制权加深,并对在职期采取的行动给予法律豁免,以实现其大刀阔斧的改革。


为了巩固权力以达到修改宪法的目的,莫伊兹不断更换总理,试图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人,可以更好地帮助他推进修改宪法、强化总统权力并处理好镇压大规模持续抗议。克洛德·约瑟夫是莫伊兹的第6位总理,于今年4月刚刚上任,但没能让总统满意,本来应该在7月8日被迫辞职,而就在7月7日,暗杀事件发生了。


莫伊兹还将修改宪法与选举改革捆绑在一起,坚称新宪法通过后,再重选议会与总统。原定于将在4月举行宪法全民投票,但后因新冠疫情推迟到9月26日,这一改革的目的是为了加强总统的权力。


莫伊兹强势专断,让他在海地极度不受欢迎,大型游行示威活动不断。莫伊兹一直否认自己是独裁者,宣称这是改革,想通过推动修宪与选举改制来破除海地政治弊病,而且这些改革也会先由“全民公投认可”。


但海地民众是敏感的,这片土地早已苦难深重,他们受够了各种专制统治,用两百年的血泪史才有了今日的政治自由,自1986年推翻独裁统治后,海地人已不再信相信任何政治强人,宪法的总统任期规定就是为了防止强人专横而设计的。


当他于今年2月公布新宪法草案时,从2月份开始,海地首都太子港几乎每天都被示威群众挤得水泄不通。愤怒的海地人民走上街头,高举着“莫伊兹下台”、“停止独裁”的标语,而站在他们对面的,是荷枪实弹的军人和严阵以待的装甲车。



“目前,围绕总统任期这一矛盾,大战一触即发,”海地司法与民主研究所的亚历山德拉•菲利波娃如是评价,“双方的态度都很强硬,形势不容乐观。”


莫伊兹自知难度极大,死前几周,他曾对国际媒体说,自己恐怕有生命危险。“因为我想推动经济改革,所以得罪很多人的利益......我猜海地大概有100万人都想杀死我。”100万,是海地总人口数量的9%。


纽约城市大学的海地政治专家皮埃尔-路易斯(Pierre-Louis)在接受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采访时表示,他对莫伊兹被杀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莫伊兹“树敌很多,暗杀可能来自任何地方的任何人,他实在是疏远了太多人了”。


而实际上,今年二月,莫伊兹已经遭遇过一起针对他的暗杀计划,他在全国电视讲话中说,“有人企图要我的命。”作为回应,他下令逮捕23人,其中包括一名高级法官和一名警察。


所以,莫伊兹被暗杀,有些人并不感到奇怪,或许早有预料。正如关注海地的作家乔纳森·卡茨所说:“莫伊兹有很多敌人……有很多人希望他离开,他也想让很多人离开。”


莫伊兹死后,国内报道都是说海地民众怀念死去的总统,因为我们习惯站在权力者的角度叙述事情,但油管和推特上,那些叫好的言论并不少


这就让我想到,苏莱曼尼被美军斩首后,伊朗人的庆祝言论也不少。


4海地民众要什么?


海地很穷,政局动荡,按照我们的理解,海地的第一要务就是国家稳定、发展经济


今年2月22日,在联合国安理会就海地问题召开的视频公开会上,中国代表耿爽大使对海地共和国提出的严厉批评,也是这种意思:


“人民似乎看不到未来,政府和领导人对当前这种失望甚至绝望的局面负有主要责任。长期以来,海地政治派别争斗不休,政治人物毫不作为,滥权腐败屡禁不止,国家治理几近失败。”


但是,海地民众并不这么认为。


先掉书袋说一说历史,在海地历史上,有几位总统得到了海地人至今的称赞:


1、利西乌斯·萨洛蒙(1879-1888年在位),建立了海地第一套邮政系统以及积极投身建设现代化,在他的任期内,海地迎来了难得的稳定和发展,银行、现代交通、现代教育,均发展快速。


但是,1886年,萨洛蒙修改宪法并再次当选为总统,任期是七年。第二年,首都太子港就爆发反对总统专制制度的叛乱。不久,总统府集体辞职,萨洛蒙离开祖国,前往巴黎,客死他乡。


2、皮埃尔·诺尔·阿列克西(1902-1908年在位),击退叛军结束内乱,惩治贪腐,建立海地的司法系统和铁路系统,以80岁高龄鞠躬尽瘁。但是,1908年,他修改宪法宣布自己为终身总统。“在共和国里当皇帝,这是天大的笑话”,阿列克西立马就被起义推翻,逃往牙买加,客死他乡。


3、斯泰尼奥·文森特(1930-1941年在位),结束美国对海地的军事统治,赢得了海地民众的广泛支持,然后改善基础设施,发展民生。但是,总统权力越来越大,逐渐剥夺了立法机构和司法机构的权力,并修改宪法,扩大总统的行政权力。最终,在国内的反对声中提前下台。


国家稳定、发展经济,重要吗?十分重要,但防止专制、维护共和,更加重要。“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是海地民众的真实写照。



甭管总统的威望和政绩多么好,只要碰了共和这条红线,出现强人政治的苗头,海地民众立马翻脸不认人,给老子滚下台去,经济和稳定也不要了


这样好吗?不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投票和官不聊生是个什么感觉,但海地民众就是愿意这么干。


包括莫伊兹也如此,他要推动修改宪法与选举改革,理由一直是破除海地政治弊病和推动经济改革。但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海地民众就是不买账,就是小心眼地认为你要当政治强人,必须抗议你。



当莫伊兹于7月7日被杀后,海地政府第二天就向全国公布了总统选举和宪法公投的日期,以安抚民心。


对于政府合法性的判断,中国是政绩,海地是自由民主。我们难以理解海地的所作所为,就如同海地也难以理解我们一样。当我们好意劝他们维护稳定发展经济时,他们可能会瞪大眼睛说道:


“oh,shit!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斯人已逝,我们已无法知道莫伊的真正意图。在扩大总统权力方面,莫伊兹的举步维艰与那些前任的轻而易举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反差已经表明:海地民众在自由民主方面已经达成广泛的共识


尽管这种共识缺乏经济基础,但他们就是靠着一种宗教般的信念,在200年的历程中不惜以沉重的代价不断凝聚和扩散,最终塑造成难以撼动的社会共识,而没有让它像在其他国家那样夭折。


至少还有一个国家,正在做着与海地相同的令人动容的事情,那就是——缅甸。《沸腾的缅甸: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已经打破了马克思“物质决定意识”的经典论断,“先生存,再发展,最后精神”的递进道路,并不适合海地。这个世界很多元,发展规律并不是可口可乐,美国生产原浆,全世界一个味道


有的国家,醉心于经济,忽视自由;有的国家,求真于自由,经济次之。谁也没资格用一种骄傲的眼光去看待对方,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但他们最终的出路,都将是物质和自由的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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